本周之星：秋華

秋華，乳名珀子，湖北通城人。本源幕阜、龍窖，游學雋水、淦河，歷練長江、新疆，詩啟魯直、元平。年少逐吳鉤，不惑拒五斗。耕讀漢語言，詩作千余首。

 

作品欣賞：北疆棉田（外四首）

 

北疆棉田

 

撒一朵棉花在天山北麓

一群群白色蝴蝶漫涌而出

風無休止地吹著雪白

這些被秋天寵愛的植物

枝、葉與內心

在一起積攢著對雪霜的祝福

 

緩慢移動的

不只是一塊成熟的棉花

或者是一大塊的土地

還有一臺興奮的機器

拖著昏黃的斜暉

拉著戈壁一路朝西

 

棉田遺落有黎明的星星

第一個下田的女人

把清晨翻開

光線在她臂彎處亮了起來

星星，棉花

都被收拾進緊隨她的布袋

 

一些花鈴挪進暮色

驀然處，一聲清脆的破裂聲

把隱含的苦楚

在干燥的空氣中釋放

露出一片潔白

仰望在天空的幸福，被風吹動

 

胡楊

 

坐在玻璃茶幾上

深秋好濃

胡楊看著燈光

在夜色里散開

 

一種枯枝，如煙霞

在飄渺的路上

自成風景

又孤零零地相對挺立

 

一直幻想千年

鶴，抬起一條腿

斷掉的枝，枯萎的葉

在陽光下跋涉

 

枯枝上曾長過三種葉

少年如柳，中年是楊

老年成楓

密密麻麻的白天搖晃開來

 

戈壁忘記了戒律

這里離沙漠不遠

沒有水，沒有糖酒

胡楊自成東西

 

燈光照進舊時光

四季，已經過去好多世紀

一只鳥點啄著時間

伸出手又把它們嚇跑

 

朽木漂浮在目光上

映照出狂風、烈日、彎月

不朽的背影，枯枝和沉默

無聲無息穿行而過

 

天山路上的落葉

 

路過天山路

擠進了一個深秋

眼前的空間

沒有人說話

肅穆 忘記了傷痛

不用恐懼 不用悲傷

邊行進，邊窺探

人生的內核

 

落葉, 一群接著一群

魚貫而入一個曖昧的異鄉

累了，就睡

落葉，在夢中飄到天山

把一場愛恨情仇

酌一口風霜

化為翩翩的飛蝶

飄過一葉燦然

 

落葉，融入時間的薄霧

在溫和的光線下坐著

安定且謙和

擺脫了俗世的苦痛

隱藏在天山路丫子和角落里

掩蓋黑暗的面目

留下一層暖暖的鮮亮

生動著一路簡潔

 

母親石之力

 

石頭，以恒定與堅硬

裸露出一股張力與神奇

如母親的一個肢體語言

闡述著大地的秘密

夕陽喚醒一陣陣記憶

好多的前塵往事

開始復活

 

經過的人

仿佛來到了久違的故地

一顆飽滿的石頭

隱藏著內心的傷痛

走近那聲吶喊

穿透童年的帷幕

飄蕩在外

 

一匹馬飛奔而過的蹄痕中

有一種千年的仰望

看見遠古的路標

風吹過英雄的山河

女媧般的意志

裸露出游牧人的氣概

在民族的古道中，堅守

 

賽里木湖的清晨

 

雪，露出山的肩膀

站在婆羅科努山上

焦慮地把沙塵別開

雪松，趕緊豎起衣領

遮擋住夜的灰燼

蒼鷹都把自己啜泣

展成一團狂喜

賽里木湖的清晨

新泛出一頁頁冬的色彩

 

十月，才露出冬的形狀

賽里木湖的清晨

已經呼吸到冬雪的寒意

沒有遇上美妙的陽光

寒冷隱身于蒼綠的湖岸

這時，黃的天人菊、鳶尾

蒼白的苔草、藤蘿

極度平和埋在湖的四周

為閃耀的湖水而啜泣

 

賽里木湖躺在高山中

讓誰也找不到星星的淚水

遺落在賽里木湖的午夜

黎明的相見像花朵綻放

開啟一片片簡單的思想波光

簡單純潔得沒有答案

除非湖水泛出晶瑩

光，遠遠地隱藏在浪花里

共同看護著一顆心靈

 

本期點評1：符力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句古話強調的是成事所需要的必要條件，然而，在事實面前，并沒少出現這種情況：有必要條件，卻也未必能成事。因此，一個煮飯做菜的女子，只有利用好手里的食材，才可能成為名副其實的“巧婦”。同理，一個詩人若想寫出滿意的作品，就要善于積累寫作題材，并且要有取舍材料、提純詩意、提煉語言的能力。秋華的組詩，分別寫到北疆棉田、胡楊、天山路上的落葉、母親石之力、賽里木湖的清晨，題材實在，沒有虛飄空無的口號或臆想，可見他在經歷人生、發現外物、記錄思想、抒發情感等等，是一位“有生活”“有靈感”的詩歌創作者，不同于少數端坐書齋硬著頭皮作詩的家伙。在天山北麓，作者把風中綻放的棉花看成“一群群白色蝴蝶漫涌而出”，并理解為“這些被秋天寵愛的植物/枝、葉與內心/在一起積攢著對雪霜的祝福”。雪霜，本是對人的現實生活造成威脅甚至災難的事物，應該被對抗、被詛咒、被痛恨，但作者的所想，不符合這樣的常理，也正因為如此，才流露出爛漫的情懷和詩人的天性。而具體到這首《北疆棉田》，其四節各有側重，詩意關系比較薄弱且模糊，只能大致理解為對北疆棉田的描述或展現，沒有收到詩意清晰甚至銳利的表達效果，以致埋沒了一些既有畫面感又有靈氣的句子：“第一個下田的女人/把清晨翻開/光線在她臂彎處亮了起來”；其他幾首，也多少存在“寫散了”和“沒有把話說清楚”的問題。相比之下，《賽里木湖的清晨》較為可惜，可惜了這些好句子：“雪，露出山的肩膀/站在婆羅科努山上”“雪松，趕緊豎起衣領/遮擋住夜的灰燼”“黎明的相見像花朵綻放/開啟一片片簡單的思想波光”。建議作者細加梳理詩意、精簡語言，回避散文式的疏松鋪排，從而讓詩意核心集中、突出起來，或者說讓詩“立起來”，那樣，才算惜取生活贈與的寶貴的創作題材。當然，更需要看重詩意的深度和豐富性，以及語言藝術的獨創性。

 

本期點評2：范墩子

不斷被人遺忘又不斷被人提及的抒情詩里，藏著我們的靈魂密碼，一些不可磨滅的事物等待被發現，被認知，以重新和這個時代對話、共振。表面上看，秋華的《北疆棉田》等詩是一組描寫北疆風光的寫景短詩，而仔細閱讀，究其本質，實則是一組情意綿綿的抒情詩。詩人通過樸實無華的語言，三言兩語，便為讀者勾勒出一幅純真自然的北疆生活圖景，語調傷感細膩，文字干練樸素，字里行間蘊含著憂傷的哲思，讀這一首首短詩，心靈得到洗滌，他的文字就像精準的攝像機，記錄并闡釋那些靈魂觸動的瞬間。常能讀到一些抒情泛濫、過于主觀的詩歌，這樣的詩歌其實已經偏離了抒情詩的本質。寫新疆風光的詩人，去年我們重點推出過支祿，其詩風格硬朗別致，氣勢開闊，意象奔放，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我非常喜歡詩人亞楠的詩，他寫新疆的詩歌和散文詩，均充滿著柔性和感傷，用細膩的筆觸將新疆的美好風光呈現出來，讀來如品茗，讓人心神松弛，干枯的心靈得到浸潤，有段時間，我常將他的詩集放在枕邊閱讀。秋華的短詩就給我這樣的感受。《北疆棉田》開篇描寫天山北麓的景物，令人沉醉，但詩人并不滿足于此，筆鋒一轉，又寫到：“第一個下田的女人/把清晨翻開/光線在她臂彎處亮了起來/星星，棉花/都被收拾進緊隨她的布袋”，下田的女人把星星和棉花都摘進了自己的布袋，這情景詩意而富有質感，充滿著靈動的想象，清新自然。而借助自然意象來吐露自己的情感，正是詩人的表達風格，毫不夸張地說，詩人的許多短詩都借用了這種手法。《在艾比湖畔等待落日》中的：“一種冬日的暖/還隱含著全部的楚酸”，《天山路上的落葉》中的：“落葉，在夢中飄到天山/把一場愛恨情仇/酌一口風霜/化為翩翩的飛蝶/飄過一葉燦然”，《霜降記錄》中的：“鹽堿葉背景上/盛滿了昨夜的淚水/沒有一絲表情/在樹的意愿下/扮演背離角色”，等等，均是如此。這些詞句的表達中，均帶有自然的旋律，有凋零，有新生，有破滅，有抗爭，充滿著自然本身的力量和詩意。對于描寫北疆自然風光和人文生活的短詩，只有去過北疆的人才能體味到詞句間所蘊含著的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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