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42年4月，吳印咸接到一張丹紅色油光紙印制的請柬，請柬上寫著“為著交換對于目前文藝運動各方面問題的意見起見，特定于五月二日下午一時半在楊家嶺辦公廳樓下會議室內開座談會，敬希屆時出席為盼。”落款為毛澤東、凱豐，時間為四月二十七日。手捧這張邀請函，吳印咸非常激動，這不光是他個人的光榮，更是延安電影團全體同志的光榮。

延安電影團創建于1938年秋，是周恩來親自謀劃成立的中國共產黨直接領導的電影與圖片攝制機構。抗日戰爭爆發后，吳印咸應導演許幸之邀請，拍攝反映中國人民英勇抗日救亡、揭露日寇侵略暴行的大型紀錄片。吳印咸冒著炮火拍攝了許多鏡頭，但遺憾的是底片、正片被國民黨全部銷毀。藝術家的滿腔愛國熱情換來滿腹憤恨。在好友袁牧之的召喚下，吳印咸成為延安電影團的創建者之一。黨對這支電影隊伍高度重視，不僅建制上直屬八路軍總政治部，而且派副主任譚政兼任電影團團長。

延安電影團成立后，先在延安展開了拍攝工作。吳印咸帶領電影團成員拍攝了從全國各地奔赴延安的愛國青年、充滿歌聲的延安城、黨政軍民學的許多重要活動、敵機轟炸延安的罪行等畫面。1939年1月，延安電影團還奔赴華北各抗日根據地進行了一年半的實地拍攝。他們用鏡頭真實記錄了根據地軍民轟轟烈烈的抗日活動，給我們留下了國際主義戰士白求恩救死扶傷、根據地民主選舉、兵工廠兵器制造等很多珍貴場景。

二

1942年5月2日是延安文藝座談會召開的日子，吳印咸和參會代表陸續來到楊家嶺中央辦公廳樓下的大會議室。吳印咸看到，這里擺放著許多凳子和椅子，挨門口放著一張長方桌，一塊白布鋪在桌上，這就是會議主席臺。大家都很激動，靜候毛主席和其他領導同志到來。毛主席面帶笑容、精神飽滿地走進會場，代表們起立歡迎。毛主席對大部分參會的藝術家是熟悉的，走上前和大家握手交談，氣氛融洽、活潑。

會議開始，毛主席洪亮的湖南鄉音傳入吳印咸耳中。“同志們！今天邀集大家來開座談會，目的是要和大家交換意見，研究文藝工作和一般革命工作的關系，求得革命文藝的正確發展，求得革命文藝對其它革命工作的更好的協助，借以打倒我們民族的敵人，完成民族解放的任務。”毛主席的講話開宗明義，以探討的方式和與會人員交換意見。

抗日戰爭時期，延安作為革命圣地，吸引來成千上萬熱血青年，包括許多胸懷理想和激情的文藝家。他們的到來給延安帶來了文藝生活新氣象，但創作中存在脫離群眾、脫離實際的問題。毛主席講完引言后，與會代表圍繞文藝工作者的立場、態度等問題踴躍發言，會場氣氛活躍。

座談會于5月16日、5月23日接著舉行，氣氛更加熱烈。5月23日，吳印咸一邊聆聽會議發言，一邊思考如何完成合影拍攝任務。由于屋子小、光線暗，很難拍成高質量的照片，在室外拍合影成為唯一選擇。他忐忑地向毛主席匯報想法，毛主席很高興地贊成了他的想法。

多年后，吳印咸回憶起毛主席招呼大家去室外合影的情景，毛主席先坐下，大家很快圍了上去，站好坐定。毛主席的重視和親切，讓全體與會者激動不已。

那時候的相機沒有如今的大廣角鏡頭。吳印咸先從前側方向拍了一張，又從正面拍了三張，用底片拼接的方法完成了照片攝制。照片上共有100多人，盡管當時底片過期、洗印條件簡陋，照片質量受到影響，但放大后仍能看清每個人的相貌特征，為這次意義重大的會議留下一張珍貴合影。吳印咸雖不在照片中，但他為延安電影團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三

三次會議，毛主席聯系五四運動以來革命文藝運動的經驗，從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高度，系統地、徹底地回答了革命文藝運動和文藝工作的根本問題、原則問題、方向問題，闡釋了完整的無產階級革命文藝路線、方針和政策。

吳印咸聯系自己20年的攝影創作經歷，徹底明白和明確了攝影工作者為了什么、如何去拍攝。僅憑熱情、感情、技術、經驗進行拍攝是很不夠的，還要有明確的革命標準和理論。當時來延安，他是以一個愛國救亡的正直藝術家的身份來的。隨著在延安經歷的戰斗生活和政治生活增多，他愈加感到，只有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才是真正的抗日力量，只有中國共產黨才能領導中國人民創建一個光明的新中國。

會后，延安電影團通過認真學習延安文藝座談會精神，在思想上、作風上自覺按照《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方向、目標、道路去做。經過數月學習，延安電影團的精神面貌發生了巨大變化。同年秋，延安電影團開始拍攝反映三五九旅南泥灣墾荒的紀錄片《生產與戰斗結合起來》，這是踐行延安文藝座談會精神的第一次電影實踐。

接到拍攝任務，吳印咸和延安電影團的同志既興奮又擔心。興奮的是，經過一年的開荒生產，三五九旅創造了驚人奇跡，宣傳好南泥灣這一典型，將對推動邊區大生產運動產生極大鼓舞，這也是上級對延安電影團的極大信任。擔心的是，延安電影團處于“無米之炊”的困境，當時用于拍攝電影的底片已經用完，手里只剩下2000尺從武漢帶來的16毫米正片，且過期很長時間。這部電影的剪輯、解說詞寫作者錢筱璋后來回憶：能不能把這批正片當底片用？從膠片性能上來說，不可能。但吳印咸運用豐富的攝影經驗，摸索出這批正片的感光特性，在曝光技術上下了大功夫。影片效果比預料的要好得多。在紀錄片《生產與戰斗結合起來》攝制中，吳印咸一共拍攝1500尺，使用了1300尺，創造了電影攝制中的奇跡。

沒有洗印條件，延安電影團的同志就從延河挑來水，把拍好的膠片分切成段進行顯影沖洗。沒有錄音設備，就借來手搖馬達、擴音器、留聲機、音樂唱片，用“土法”做成了“有聲電影”。1943年2月5日，《解放日報》報道了影片制成上映的消息。紀錄片《生產與戰斗結合起來》在延安各地放映，盛況空前。有一次放映結束，周恩來還特地走到銀幕背后的擴音器旁，對延安電影團的創舉予以表揚。

吳印咸最難忘的是，延安電影團想邀請毛主席為影片題字，并把題字過程拍下來。毛主席高興地答應了吳印咸的請求，在院子里臨時抬來的桌上，揮毫寫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8個大字，攝影機記錄下毛主席題字的鮮活過程，并被用在影片開頭。毛主席將題詞送給吳印咸作紀念，吳印咸一直珍藏。1959年，吳印咸將題詞捐贈給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用以永久見證那段崢嶸歲月。

紀錄片《生產與戰斗結合起來》的攝影很有藝術特色。雖然片中許多場面都是表現緊張繁重的體力勞動，但吳印咸把戰士們在艱苦勞動中那種愉快奮發的精神面貌拍得富有詩情，給人以明朗樂觀的感受。影片構圖精美，在抒情格調中洋溢著濃厚的田園氣息和勞動之美，顯示出吳印咸高超的攝影造詣。

在延安文藝座談會的鼓舞下，延安電影團克服難以想象的困難，成功把三五九旅官兵墾荒備戰的英勇形象搬上銀幕，第一次通過電影手段，宣傳了黨“艱苦奮斗、自力更生”的號召，極大鼓舞了延安軍民的斗志，產生巨大反響。

時至今日，作為延安電影團的傳承者，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的片頭標識還是“工農兵”形象。紀錄歷史真實、弘揚時代精神，更好地“為人民放歌”依然是新一代紀錄工作者的神圣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