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如此安靜的秦嶺》

我看到了如此安靜的秦嶺

在平河梁，看到他少年般的額頭

無邊的野花像彩色胡須傾瀉而下

 

在書籍中無數次翻閱的秦嶺

在測繪局的屏幕上，無數次縮小又放大的秦嶺

我的祖先，從白鹿原徒步進川經過的秦嶺

都不及我所見之美

 

瓢蟲背上的野菊花，蜻蜓翅間的雨點

長臂金龜展開的溪谷

山民水桶里晃動著的青峰

才是真正的秦嶺

 

在宏闊的秩序里，編織無數精致的小秩序

就像在一部大書里

包容著所有前赴后繼的書寫者

包容著松樹的慈祥，醉魚草的無法無天

 

我在山道上疾走，像是要從心里更快撤回

關于秦嶺的數十年虛構

如果有可能，如果真的有可能——

關于秦嶺，我想撤回來自人類的歌頌

同時撤回所有的篡改和刀斧

 

把最初的秦嶺還給飽經風霜的秦嶺

還給瓢蟲、雨點中的野菊花和蜻蜓

還給山民的水桶和祖先們的腳步

還要在心里再說一遍：秦嶺，對不起……

 

 

《大山之晨》

蹲下，再蹲下

為小水洼創造一個缺口

屏住呼吸，讓遠方的波濤聲進入樹林

奔跑吧，在萬馬齊喑的時刻

帶著他們心中的銀質小魚

成為溪，成為河，成為大海

 

抓緊，再抓緊

讓小松樹的手學會握持

腳下就是他們的后山，足以

收藏畢生收集的蝴蝶

陽光下上升，風雨中也上升

直到他們的額頭靠近銀河

 

這是大山，也是充滿窗戶的教室

忍著痛，像幾十年來那樣

背著手，從朗朗讀書聲中

分辨著大海和松林

腳步在身后如落葉堆積

朝陽照著他花白的頭發

像照著一頭云豹的渾身錦繡

 

 

《東山公園》

公園，并不只是

你看到的球場或者草坪

 

在小徑的盡頭，在寂靜的午夜時分

懸浮在空中的一切將顯現

 

曾經的茫茫森林，溪畔的鹿群

以及經過這個坐標的所有道路

 

都被一種全新語言書寫出來

是的，它們都在，它們都在

 

以霧氣的形式，被我們呼吸

以聲波的形式，加入一位年輕母親的朗誦

 

無邊的灰燼，仿佛是銀質的海浪

成都和歐洲成為其中的兩塊礁石

 

而不同的時代，在游樂場里互相碰撞著

形成了眼前的奇異時刻

 

退到墻角的自然，退到墻角的生活

退到墻角的我或我們，發現

 

其實，我們手里仍握著無窮無盡的道路

其實，看似不可掙脫的漩渦，正縮小成為某個裝飾

 

我們和看不見的歷史

正互相雕刻，沿著榿木河安靜流動的方向

 

 

《黃草坪》

圍繞著一只熟睡的蝴蝶

空氣的密度增加了

 

太多的飛行，必定

在身邊創造出太多的懸崖

 

灑落的月光

探測著一個生命正經歷的落差

 

關掉手電的我，迅速

成為它身邊的懸崖之一

 

隨手放下的道路

重疊進交錯的草葉

 

有那么一會兒，我融入了

某種奇特的寂靜

 

仿佛身體，也只是身外之物

仿佛萬物破壁，成了某個整體

 

有那么一會兒，高懸之月

短暫地成為我們共同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