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淘的那篇作品叫《成長的煩惱》，活潑俏皮機靈還帶一點刻薄辛辣。讀完我追著同事扒這姑娘的皮，他講得不明不白，所以我只好去百度繼續滿足自己的窺私癖。

　　轉眼沒過一個月，山西作協組織一次活動，邀請作家編輯若干，我是聯絡人，拿個小本本把大家的電話地址郵箱記下來，負責催稿。馬小淘也在小本本 上。一群作家到古縣采風，據說那里牡丹花年年爭著搶著要比洛陽開得早開得好。這一年4月底，原本日光漸漸濃烈，花隱隱欲放，不料活動前幾天一股寒流襲來， 人都翻箱倒柜拉扯冬天的衣服往身上套，更何況牡丹花，縮頭縮腦死活不肯出來。活動沒有達到預期效果，稿子卻還是得寫。沒看到牡丹寫牡丹，也真夠為難的。小 淘寫來《牡丹不高興》，看完我又妒又恨，什么嘛，竟然有人老老實實寫牡丹不開花，還寫得刁鉆可愛，叫人讀著有趣，還順帶軟文宣傳。

　　這次我們仍然沒有碰面，我后來在一張巨大的合影里面找這個聰明人的臉，照片像素不夠，臉模模糊糊，惟一有印象的就是頭發長，臉挺白。

　　本以為對于馬小淘的追蹤就只停駐在好奇心，至多以后找更多篇她的作品來看看。誰想卻撞了大運，9月得到了去念魯院英語班的機會。開學頭一天開大 會，學生代表發言，馬小淘被念了名字，上臺字正腔圓。我用兩根指頭往上拽自己的眼角，想要克服近視的阻礙把這個姑娘的毛孔都看清楚，可惜姑娘的臉仍然一團 模糊，就是頭發卷得有點傲慢，一看就不是燙的。

　　我們被分在一個班。馬小淘氣場強大，我天生愛尷尬。就我讀過的她的文字，想她應是伶牙俐齒舌頭歹毒、三言兩語就能擊中最隱晦的部位，再加上終于近看幾次，膚白肉嫩無毛孔，擺明了漂亮高冷，我怕被戳痛，也怕被凍傷，索性裝模作樣對她漠不關心。

　　結果不久之后，有天放學我們陰錯陽差走了一路，就一起吃了飯，接著有天我在食堂打不著大蝦垂頭喪氣，她就幫我搶了一份，還有一天她下課和我聊天，夸我順帶夸自己看起來年紀小，再然后一天我們路上走著，她故作疑惑地問，咱是不是發過郵件？

　　等我習慣了這個姑娘，于是發現了她的傲嬌本質。似乎驕傲任性，實際體貼暖人，似乎張牙舞爪，偶爾膽小怯懦，似乎只愛漂亮，原來也愛學習。我以為 她像一些兼著工作的朋友那樣隔三差五來上個課，誰知道她定勢要做一個天天向上的好學生，專心聽講認真寫作業，偶爾也可以見著她挺慫的一面。有一天她趕著來 上下午的課，結果遲到了十幾分鐘，在教室門口站著躊躇很久。我們在里面隱約聽到十分不自信的敲門聲，持續幾下，隨即消失，終于一堂課快要結束，外教疑心并 不是自己幻聽，前去拉門，頓時逮到她驚慌的小眼神。

　　幾個月朝夕相處，除了看遍她整張臉找不到瑕疵而外，再沒有什么讓我泄氣的了。認識馬小淘，是這樣一種經驗，就像是要打開一只很漂亮的盒子，很擔心里面裝的東西太過超值而不適合。可是盒子開了，很驚喜，原來漂亮的東西也有很樸實很真摯的那一面。

　　之后幾年，小淘是我真誠的友人。無論對于我去做的專業，還是偶爾寫作，她都直言。有時是鼓勵，有時是安慰，有時是夸贊，也有時是批評。她依舊敏銳，保持直白，叫人安心。

　　常常想起一個夜晚。結業之前去旅行，晚上收拾停當，我們去海邊散步。冬天，即便在南方，夜里海水也是冷的。她陪我沿海走著，說著漫無邊際的鬼話 八卦，又嘮嘮叨叨不斷叮囑，怕我掉進幽黑的海水里去。在夜里我有無限的時間可以盡情地想我那些值得憂慮的心事，就像是一些女生那樣，干脆端一杯紅酒，坐在 沙灘上望向海的深處更深處和天地化作一片混沌黑暗。可惜惱人的是，那一刻我覺得非常溫暖熨帖。我們在海水的邊沿線上隨自然的潮流往返調整腳步，它來得兇猛 一些，它來得軟弱一些，我們有時候走得緩慢有時候跑得癲狂。我記得那天晚上，在我因為黑暗仍然看不清她面目的某一個時刻，馬小淘罕見地認真地對我說，不要 否定自己，也不要急，人生有無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