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小狐貍的秘密

剛剛出現在圣–埃克蘇佩里先生的腦海里，我感到很驚奇。為什么我會在這里？這個問題恐怕得問圣–埃克蘇佩里先生。但如果我不在這里，那么，我應該在哪里呢？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估計沒有多少人能回答。即使圣–埃克蘇佩里先生，我想也不能。

誰也無法證明，人來到這個世界，是一個必然，還是一個偶然。

既然這是一個無法證明的問題，那我也不去追問了。既然來到這里，我就安心呆在這里吧。

讓我覺得好奇的，是我和圣–埃克蘇佩里先生的關系。我和他是什么關系呢？

我是他的親戚嗎？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我來他家暫住一段時間，過一段時間，我就會離開圣–埃克蘇佩里先生，回到自己的家里？不過，我的家在哪里？這個問題還是先不要問吧。因為，據說在這世界上，能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的人，是不多的。

那么，我是他的兒子嗎？這句話的意思是，有他，才會有我。我常常聽見那些做父親的訓斥他們的孩子，用的就是這樣的話：“如果沒有我，哪會有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有點擔心，不知圣–埃克蘇佩里先生會不會用這句話來訓斥我，如果真有那樣的時候，我真是無地自容了。

那么，我是他的朋友嗎？老實說，我還真愿意做圣–埃克蘇佩里先生的朋友，有空的時候，跟他一起到河邊釣釣魚，或者爬上樹捉捉麻雀，這一定是很有趣，很快樂的事情！更值得期待的是，釣完魚，躺在河邊的草地上，或者捉完麻雀，躺在林間空地上，交換彼此對生命的看法，那一定是很賞心悅目的！我是很愿意做圣–埃克蘇佩里先生的朋友的。

抑或，我是另一個他？這個問題讓我沉吟了很久。我不知道怎樣去回答這個問題。或者換一個問法會更好一點，我愿意做另一個他嗎？這個問題我同樣沉吟了很久。我同樣不知道怎樣去回答這個問題。我只知道的是，我跟他還不是很熟。

不是很熟，意思也就是說，我還沒有被他馴養，他也還沒有被我馴養。

這時候，另一個問題就會出來了。什么是馴養？這是一個哲學問題，但并不只是一個哲學問題，并不是“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一番，就能解釋得清楚的。

馴養的意思，就是建立聯系，更多的是建立情感上的聯系。

不過，這個重要的事情早已被人們遺忘了。

現在，人們更多地對數字感興趣，就像我聽說過的一位先生，他是一個實業家，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把天上閃閃發光的星星變成一個個枯燥的數字，然后整天把腦袋埋在桌子上，噼噼啪啪地算數：“三加二等于五。五加七等于十二。十二加三等于十五。十五加七，二十二。二十二加六，二十八。二十六加五，三十一。哎喲！一共是五億一百六十二萬二千七百三十一。”他認為不用去管那滿天的星光，不用去管那星光的故事，不用去管那故事里的主角是誰以及他開心還是不開心，他認為就憑他在紙上做算術題，就可以擁有五億一百六十二萬二千七百三十一顆星星。

這樣的人，我想不妨把他稱為“蘑菇”。

但圣–埃克蘇佩里先生并不是這樣的蘑菇。這一點，我知道得很清楚。否則，我根本不可能出現在他的腦袋里。

但是，我跟圣–埃克蘇佩里先生依然不是很熟。所以，對我來說，圣–埃克蘇佩里先生還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就像其他千萬個人一樣。我不需要他們。他們也同樣用不著我。反過來，對他們來說，我也不過是一只狐貍，和其他千萬只狐貍一樣。但是，如果圣–埃克蘇佩里先生馴養了我，我們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對我來說，圣–埃克蘇佩里先生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了；而我，對圣–埃克蘇佩里先生來說，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我渴望了解圣–埃克蘇佩里先生，渴望成為他的朋友。只有被馴養的事物，才會被了解。

一直以來，我的生活很單調。我捕捉雞，而人又捕捉我。所有的雞全都一樣，所有的人也全都一樣。因此，我感到有些厭煩了，這樣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呢！但是，如果圣–埃克蘇佩里先生馴服了我，那我的生活就一定會是歡快的。譬如，我會辨認出一種與眾不同的腳步聲。其他的腳步聲會使我躲到地下去，而圣–埃克蘇佩里先生的腳步聲就會象音樂一樣讓我從洞里走出來。我渴望聽到這樣的音樂。

再譬如麥田，我不吃面包，麥子對我來說，一點用也沒有。但是圣–埃克蘇佩里先生有著金黃色的頭發。所以，一旦圣–埃克蘇佩里先生馴養了我，這就會十分美妙。麥子，是金黃色的，它就會使我想起圣–埃克蘇佩里先生金黃色的頭發，我甚至會喜歡那風吹麥浪的聲音，那是風吹過圣–埃克蘇佩里先生頭發的聲音……

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所以，有一天，我揚起頭，對圣–埃克蘇佩里先生發出邀請，說：“請你馴養我吧。”

顯然，圣–埃克蘇佩里先生是很明白我的人。他微微一笑，說：“我早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我一直在等著你的話。因為，首先得有愿望，這是馴養的第一步。”

我很喜歡聽到這樣的充滿智慧的話，而圣–埃克蘇佩里先生是一個充滿智慧的人，因此我喜歡他。

“你希望我用什么樣的方式馴養你呢？”圣–埃克蘇佩里先生問。

“應當用耐心。”我沉吟了一下，回答道，“開始的時候，你就這樣坐在草叢中，坐得離我稍微遠些。我用眼角瞅著你，你什么也不要說。話語是誤會的根源。但是，每天，你坐得靠我更近一些……”

圣–埃克蘇佩里先生微笑地接受這個方式。

第二天早上，大概六點半，是我喜歡的清晨，我朝著朝陽伸了個懶腰。這時候，圣–埃克蘇佩里先生來了，他按照我說的那樣坐在草叢中，離我稍微遠些，他在看書，沒有說一句話，而我的心中充滿了喜悅，靜靜地用眼角瞅著他。

第三天清晨，大概六點鐘，我就坐在那里等圣–埃克蘇佩里先生了。圣–埃克蘇佩里先生準時來到，他還是坐在草叢中看書，不過離我稍微近了一些。我心中的喜悅也就越來越大了，我還是靜靜地用眼角瞅著他。我們沒有說一句話。

第四天清晨，大概五點半的樣子，我就起床了，那時候太陽還沒有出來，天才蒙蒙亮，但一想到圣–埃克蘇佩里先生過一會就要來，我的心就充滿了幸福。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過得有點慢，好不容易才到六點鐘，我有點坐立不安，我知道，這就是幸福的代價。正當我伸長脖子到處張望，大概六點零三分的時候，圣–埃克蘇佩里先生來了，比他原定的時間提早了整整二十七分鐘。你們可以想見我是多么的驚喜，我歡呼一聲，從地上一躍而起，躍進圣–埃克蘇佩里先生的懷抱里。

就是這樣，我被圣–埃克蘇佩里先生馴養了，我的心充滿了平靜和喜悅。

接下來，輪到我來馴養圣–埃克蘇佩里先生了。

“你希望我用什么樣的方式馴服你呢？”我含著微笑問親愛的圣–埃克蘇佩里先生。

“隨我到處走走吧。”圣–埃克蘇佩里先生沉思了一下，回答道。

圣–埃克蘇佩里先生喜歡開飛機，因此，我就跟著他飛到天上去了。在天上，飛機哪里都可以去。每到一個地方，圣–埃克蘇佩里先生就給我講解那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名勝古跡，有什么風土人情。他是一個很博學的人。

我們去了一個又一個地方。

有一天，我問圣–埃克蘇佩里先生：“為什么那么喜歡在天上飛？”

圣–埃克蘇佩里先生回答道：“為了看清楚這個世界。”

我沉吟了一下，決定對圣–埃克蘇佩里先生說出我的看法，那是我的秘密，我愿意和圣–埃克蘇佩里先生一起分享，我說：“唯有透過心靈，才能看清楚這個世界。”

圣–埃克蘇佩里先生的眼睛一亮，他看著我，發了很久很久的呆。

看樣子，正是因為這句話，圣–埃克蘇佩里先生被我馴養了。

相互馴養的我和圣–埃克蘇佩里先生無處不去，遇到很多人和事，而小王子是我們所遇到的最獨特的孩子，他來自小小的B612星球上，那個星球和他的身體差不多大，他有兩座活火山和一座死火山，他一天可以看到四十三次日落，他也曾來地球游玩過，他認識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最重要的是，他和一朵玫瑰相互馴養了……

相互馴養的我和圣–埃克蘇佩里先生無所不談，談人生，談哲學，當然，談得最多的便是小王子的故事了。

終于有一天，我很高興地看到，圣–埃克蘇佩里先生提起筆，用極為優美、而且富有哲理的文筆，把小王子的故事寫成了一本書，還把我，一只小狐貍的故事，寫在其中的一章。

現在，我明白了，這本書就是我的家。

我聞著那淡淡的書香，我很喜歡這個家，我還很喜歡那一雙雙充滿好奇的眼睛看著我，因為，在他們好奇的眼睛中，我可以看到以前的我，和將來的他們。

那我就老老實實地在這里呆著吧。

（本連載已取得《童話之書》作者陳詩哥授權，進行部分連載，作為宣傳之用，轉載請注明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