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倩文

去年底，我剛好寫了一篇“經典港臺歌曲為何叫人難忘記”的文章，歷數港樂成為時代記憶的種種因由。不曾想幾個月后，一檔名為《聲生不息》的綜藝節目，就集中立體地呈現出我心中那些難以忘懷的經典港樂。在香港回歸25周年之際，在香港剛剛選舉誕生第六屆行政長官之時，內地媒體能夠策劃這樣一檔節目，以港樂為媒，回顧香港與內地半個世紀以來的發展歷程，表達香港與內地人同根同源、攜手并進、與有榮焉的樸素情感，無疑具有可貴價值與意義。毫無疑問，選擇港樂，就是選擇中青年這個最有力量的群體，也是能夠將“一國兩制”偉大實踐推向前進的最有前途的群體。很多人都是通過港樂最先認識香港、喜歡香港、向往香港的，盡管這個過程多半伴隨著不需要邏輯和理由的感性認識。那是一種人類共同審美情趣的自然流淌，也是對一種具有香港文化特質的新的藝術樣式的跨區域認同。

湖南衛視、芒果TV一直在節目策劃、話題設置、內容編排、大眾參與互動等方面獨具匠心，這次錨定港樂，又是一個本應理所當然卻又別出新意的動作，給人一種似曾相識卻又恍然大悟的感覺。“湘香與共，擲地有聲。港樂之名，共譜佳音”的主題口號親和有力、內涵豐富，仿佛這一刻，湘江與香江實現了歷史交匯。這個曾誕生“超女”“快女”的媒體工廠，在傳唱港樂上當然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周筆暢、劉惜君這些歌手早已不是當年的懵懂少女，與葉倩文、李玟這些前輩同臺競唱絲毫沒有不適或者違和，仿佛他們就是同一個時代的歌星。還有出道更晚的歌手，對港樂的駕馭和個性化處理同樣可圈可點，讓我們看到了港樂名副其實的流行性和開放性。這種新舊之間的同臺與邂逅，很自然地把時間的視域延展到我們能夠記憶的歲月長河，一個面孔的出現掩映著三四十年的滄桑，一首歌的旋律同樣流傳著三四十年的回音。我的朋友圈里有一條葉倩文1993年演唱《情人知己》的視頻，烏黑的長發上挽著兩個頗有質感的發髻，搭配長長的黑色禮服和長款禮服手套，白皙的皮膚映照著她嘹亮的歌聲，那時她才30歲出頭。再回首，當她站在《聲生不息》的舞臺上，縱然神采奕奕，卻換成了銀發。更難忘，1989年，她是吳宇森《喋血雙雄》里的珍妮，讓人傷感不已。這就是為什么一個面孔的出現，就意味著時光在霎時間的快速流轉。在節目《聲生不息》第一期中與觀眾見面的還有林子祥，他的出現，給人一種沖擊，因為他代表更長的時光流轉，亦如他本人所言“港樂就是我”。當我們在上世紀90年代崇拜劉德華這些天王的時候，殊不知劉德華也是要拜林子祥為師的。

伴隨著那首《東方之珠》響徹祖國兩地，香港在精神文化層面的回歸浪潮似乎率先到來。“請別忘記我永遠不變黃色的臉”唱出了兩地人內心的深情獨白。1997年香港回歸是香港歷史的一個重大轉折點，也是港樂加快在內地傳播的重要節點，更進一步說，港樂參與了香港回歸祖國的歷史進程。節目用這種內地人特別是青年人喜愛的藝術形式，極大促進了兩地文化情感交流，增進了兩地對中華文化共同精神家園的自覺自信。

今天，我們回顧港樂、歷數港樂里的經典旋律和香港樂壇的前世今生，不只是沉浸在藝術視聽的享受里，更在于對歷史的感懷、對往事的回味、對時光一去不復返的追憶、對那些永遠不可能再回到現實的面孔以及港樂踏著時代前進的節拍創新變幻的歷史必然。《聲生不息》抓住了這個主題，把港樂和參與港樂創作的音樂人放在香港發展歷程中來討論，注重講述港樂和港星背后的故事。節目中有這樣一幕，集中閃現了梅艷芳、陳百強、黃家駒、張國榮的舞臺形象，給人一種睹物思人、感念不已的心情。不得不說，有些歌只能那個時代唱才有味道，盡管今天我們對歌曲的演繹把握以及歌唱的水平技巧絲毫不比舊時歌星差，但是我們仍然要去比較原唱，以至于節目賽制里特別設置了歌曲期待值，這樣做正是因為旋律、港星、時代三者早已化為一體，你很難讓一個“90后”“00后”的歌手，去復原你對經典港樂的復雜體味。遺憾的是，即便林子祥、葉倩文再唱從前那些他們原唱的歌，也總有些許差別，這個差別固然有歌手自身變化的因素，更主要的是時代和周邊環境變了，我們的認識理解、性情感悟、人生境遇也隨著時代變遷發生了很大變化，進而影響我們對同一首歌的思想感情。所謂“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

盡管港樂與特定的年代背景聯系緊密，我們仍然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待港樂，接受港樂不可逆轉向前發展的歷史進程。從這個角度來講，《聲生不息》請來的這16位歌手具有時空代表性，既有像林子祥、李克勤等港樂里的“老戲骨”，也有像單依純、曾比特、安崎等熱衷港樂的Z世代。雖然這些年輕歌手并不擅長表達港樂的年代感、復原感、懷舊感，但是他們唱出了港樂的時代感、新鮮感、青春感，這何嘗不是一種傳承呢？令我刮目相看的是，這些年輕歌手和樂隊，并不是通過其儀表和陣容來對決港樂前輩，反倒是用自然淳樸和實力唱功顯現出青出于藍的態勢，他們小小年紀卻已若干冠軍等身，看完第一期節目我便明白這些選手絕非等閑之輩。劉惜君、周筆暢等從“快女”“超女”走出來的歌手，也絲毫沒有隨著時光荏苒而功成身退，反而能夠從節目中看到她們這么多年堅持苦練內功的影子。

當然，港星畢竟是港星，更何況這幾位老戲骨稱得上港星中的明星。除了李玟還保留著從前的俏皮與火辣，其他老牌歌星都難掩歲月的沉淀，在與年輕歌手同臺競唱時表現出亂云飛渡仍從容的恬淡與超然。畢竟他們當年也曾為港樂癡狂過。猶記得1985年香港十大勁歌金曲頒獎典禮上，林子祥一首《十分十二寸》串燒，踏歌而行、燃爆全場，歌唱到哪，就與原唱互動到哪。財神到，就坐在許冠杰身旁唱；莫妮卡，就與張國榮對唱；愛情陷阱，就與譚詠麟對唱。全場高能，正如歌里唱到“這晚會暖到爆炸”。《聲生不息》節目里，林子祥雖然寶刀未老，當年“千頓高溫波濤由你涌起”的景象畢竟難復。

最后一定要談談這檔節目最大的主角，那就是鐫刻在這條燦爛星河里的港樂。一首首港樂經典構成了足以驚艷世界的銀河，港樂兼具娛樂、教育、療愈、滋養、社交的功能，它就是精神世界里的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聽到《漫步人生路》，就會有一種柳暗花明頓時充滿活力和希望的氣息；聽到《愛在深秋》，就會產生感傷離別的濃郁情緒；聽到《上海灘》，就仿佛置身紛紛擾擾的上海灘而豪情干霄；聽到《念親恩》，思念父母之情也會油然而生；聽到《有誰共鳴》，真會覺得月落夜闌星滿天的寂寥與清輝；聽到《光輝歲月》，會感同身受體會到一種彷徨掙扎、犧牲疲憊的復雜情感；聽到《一生所愛》，會深沉感到所愛之人漂泊在云外的哀怨無奈；聽到《童年》，眼前真會浮現童年時的黑板、女孩、彩虹和綠油油的稻田；聽到《明天會更好》，會一掃迷霧踏著愉快的腳步迎接下一個明媚的天……這就是港樂的力量，它滲透進我們的心里，與我們互相感染、一起跳動。《聲生不息》選擇哪些港樂，大約就意味著會傳遞怎樣一種思想情感，會帶給觀眾怎樣一種情緒，是歡笑還是悲憂。節目挑選了《海闊天空》《來生緣》《自作多情》《星語心愿》《祝福》《傻女》《沉默是金》等耳熟能詳的金曲，這些主題多樣、風格多元的港樂，不僅重溫了港樂最為菁華的部分，也詮釋了港樂豐厚的內涵意蘊與動人的視聽魅力。當然，我們在享用這份精神愉悅的同時，不能忘記為港樂創作付出天才智慧和無盡熱情的詞曲藝術家。節目中穿插采訪了鄭國江等嘉賓，通過他們之口讓觀眾認識到，正是因為一大批擁有深厚學養和中華文化審美的詞曲藝術家，才成就了港樂的聲生不息。作為鐘情港樂的擁躉，我們需要向他們致敬。

“來日縱使千千闕歌，飄于遠方我路上。來日縱使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都比不起這宵美麗，亦絕不可使我更欣賞，因你今晚共我唱”，港樂這座大觀園就有“千千闕歌”，她因你我共唱而美麗，她因內地與香港共唱而生輝！

（作者系中共北京市委宣傳部文藝處處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