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2022年春夏之交，我們接受了一項神圣的任務——創作一部英雄傳記——《宛希先傳》。宛希先是毛澤東的親密戰友、井岡山紅色搖籃的奠基人之一。他飽讀詩書，他的精神境界是圣潔、高尚的，他的思想曾經得到毛澤東贊許。在井岡山，兩位偉人相互溫暖、扶攜，漫長的夜晚，他們圍著爐火，共同描繪革命的前景，明明滅滅的炭火勾畫出他們雄才大略的輪廓。他創建的全國第一個縣級蘇維埃政權成為樣板并且在全國生根開花結果，他的把支部建在連隊的提議被毛澤東采納并得以實踐和倡導，他的軍事指揮才能和黨建理論被毛澤東贊賞且獲得豐富和發展……

這便有了以下的深入采擷。

在宛希先工作過的茶陵縣，在工農聯合政府所在地，展廳的顯眼處，靜靜聳立宛希先與毛澤東的巨大雕塑。這一瞬，我們仿佛看到自己的親人，我的雙眼倏然蓄滿淚水。

如果先烈有靈，他一定在陪伴他的同鄉，走過這片神秘可愛的山水，指點山河大地。一個高雅的靈魂在我們的腦海里浮現。這一刻，我們理解了宛希先，理解了他和毛澤東的革命路徑、不滅的播種精神，理解了他為革命獻身的大無畏的英雄氣概。

沉默的日子里，我們思索井岡山革命道路。

宛希先，出生于鄂東黃梅縣大源湖邊宛大屋的一個普通家庭。青少年時代，染上癆病的父親一天天失去勞動能力，使本已艱辛的家運更加雪上加霜，堅強的母親成了家里的頂梁柱，苦苦支撐這個風雨飄搖的家庭。母親是一個頗有見地的女子，她的有見地表現在無論如何艱苦，也要把兒子送到學堂，再苦再累也要支持他飽讀詩書，期盼他成為可用的棟梁之材。

忠孝難以兩全，一邊是病勢沉重的父親在挽留，一邊是火熱的革命在召喚，宛希先毅然選擇了后者。1926年仲夏，他追隨著堂兄宛希儼的腳步去了漢口，然后又追隨偉人的足跡踏上了井岡山的道路，竭盡全力給了心目中的崇拜者毛澤東最大的支持。他緊緊把握命運的韁繩，上下求索，兢兢業業，為生命的畫頁留下了波瀾壯闊的一幕幕，驚世駭俗，永垂青史。

1929年11月15日，宛希先在江西永新縣大灣犧牲，短暫的生命定格在24歲。

 

第一章 風雷激蕩 心向革命

一

“寒風一起，家鄉西山的梅花就由不得自己地開放了。”這是宛希先在八角亭高等小學讀書時的作文中的經典句子。西山是黃梅縣一座著名的山脈。因為遍生梅花，以至山上流淌的泉水也帶著梅花的香甜味道。西山梅花，其色鵝黃，梅邑因此得黃梅縣名。

1906年早春的一個早晨，宛希先出生在黃梅縣大源湖邊名叫宛大屋的村莊。據村人追憶，宛希先出生時渾身粉團團的，啼哭聲極其洪亮，間隔好幾棟房子里的人都能聽到。聲如洪鐘，長大必是非常之人，成大氣候，長大智慧。

12歲那年，母親喊他：“希先，灶里煨著紅薯呢。”

“不吃。”希先嗡嗡地發出鼻音。

“誰又惹了我家的小祖宗，這么不高興？”

“姆媽，希儼哥到省城上學去了，沒人和我玩。”

“都男子漢了，過幾年就要娶媳婦，還怨沒有人和你一起玩。羞人不羞人？”媽媽調侃著，看看希先，忙她的去了。

母親為什么不讓自己去讀書上學呢？希先在心里嘀咕。

晚上，宛志唐收工回家。吃過晚飯，姆媽坐到丈夫身邊，用胳膊碰碰丈夫，嘀咕說：“當家的，希先想上學，正和我慪氣呢。”

二

母親給希先做了新衣裳和新書包，書包上用黃梅挑花挑繡了“學而優則仕”的字樣。這是做娘的心愿，期望兒子將來有出息。為了圖吉利，他們起大早趕到舅舅家。敲開門，街上的雄雞剛開口。這也取的是“我不開口誰敢作聲”的吉祥之意。

私塾教育，正如魯迅在《從百草園到三昧書屋》中描述的一樣，有著束縛兒童身心的弊端，但無可置疑，私塾教育的一些課本，如《論語》《孟子》《唐詩三百首》等，卻是我國優秀的文化寶典。這一脈文化源流哺育了一代又一代莘莘學子，直到現在仍被人閱讀和研究。

宛希先上學的第二年，也就是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了。

私塾畢業，父親讓他稍事準備，秋天就到縣城南八角亭高等小學念書。

1923年秋天的一個早晨。宛希先跟隨父親宛志唐離開宛大屋。出縣城南門，是好長一段石板路。過了護城河橋，有一大片河灘，河灘邊有河壩，河壩上長滿芭茅。仲春，芭茅開起花來，真叫一個壯觀，轟轟烈烈的一片白，仿佛一片素雅的旗幟。

宛希先進入八角亭高等小學這一年，中國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孫中山先生發表了《中國國民黨宣言》。

1923年2月7日，震驚中外的“二七慘案”爆發。學校放假，宛希先回了家。他坐在窗前，打開手里的雜志，認真閱讀起來。

這本雜志是他在縣城書報流通處購買的。

黃梅書報流通處是黃梅旅外學生聯合會團結教育在鄉知識青年，傳播新文化、新思想的園地，革命知識青年宛希先、鄧雅聲、張獲百、柳宅陶、李實秋等集聚在它的周圍，積極研討黃梅問題，開展新文化運動。宛希先和他的許多同學成為這里的讀者。

革命的潮汐迅速波及黃梅縣大街小巷。

好幾次，他和同學偷偷溜出學校，跑到共產黨員、堂兄宛希儼的住處暢談，跑到共產黨員李子芬、鄧雅聲等人合辦的書報流通處借閱《向導》《中國青年》等進步刊物。因為閱讀，同學中結成一張無形的大網，馬列主義的萌芽悄然扎根他們的心中。

宛希先是一個崇尚開放、改革的學生，他向往無拘無束的生活，他看不慣學校一些教師，他們庸庸碌碌無所見地，每天例行公事地夾著課本，剛到教室就忍不住打哈欠，嘴巴臭烘烘，實在叫人厭惡。

憤懣和惱怒，讓好學生宛希先出格。有一次，學校出墻報，他即興畫了一幅漫畫：一個老學究，端著鴉片煙槍，連連打哈欠，他的手精瘦得像雞爪子，似乎沒有絲毫氣力，沒有精神，整個一具骷髏，茍延殘喘。這幅諷刺漫畫一在學校墻報出現，立即引起圍觀和強烈反響。以致一些教師聲色俱厲聲稱宛希先目無尊長，需要開除以殺一儆百。宛希先的出格，還在于他的《睡鄉記》作文，通篇贊頌已經覺醒的中國人民起來打倒軍閥、打倒帝國主義的革命行動。

讀書期間，宛希先的政治傾向日漸抬頭，在畢業作文《試述畢業后進修的方針》中，他大膽闡述了讀書不能為光宗耀祖，而要把學得的實際知識，用于改造社會，造福勞苦大眾。“大丈夫當造福于民服務于國家”，他的這種積極思想受到批卷老師的稱贊。

三

1925年，暑期，在宛希儼、革命黨人李子芬的教育培養下，宛希先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那是縣城南門，偽政府監獄后面的一個幽靜的巷子里，宛希先緊跟李子芬等人，走過一棟又一棟青磚青瓦的民房，最后，他們的腳步稍作停留，確信無人，很快閃進一個院落。宛希先發現這是一進三重的老宅。在最后的一間屋子里，他們停下腳步。油燈下，面對黨旗，宛希先莊嚴地舉起右手。這一刻，宛希先已經下定天大的決心，把一切交給組織，為人類的解放事業奮斗終身。

 

第二章 秋收起義 沖鋒在前

一

1926年夏天，宛希先由九江坐船來到漢口。他按照宛希儼給他的地址，找到漢口花樓街洪益巷《楚光日報》社（后遷至銘新街3號）。前往江城的頭一天，宛希先有意回到宛大屋。

母子絮絮叨叨，說了大半夜的話……

宛希先趕到漢口時，宛希儼正在報社編輯部里忙得昏天黑地。《楚光日報》是國民黨湖北省黨部的機關報，創刊不過3月，編輯人員只有3人。宛希儼雖是主編，但撰稿、編輯、校對、發行事無巨細，樣樣都得拿起來。報紙的直接領導是董必武。

最初的一些日子，宛希先是《楚光日報》的第一讀者。午夜時分，報紙鋪展在辦公桌上，濃重的油墨香味讓他振奮。他喜歡這份報紙，首先在于欄目的多樣鮮活，更有獨特的內容、大膽新穎的編排以及通俗活潑的語言，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報紙上的招貼畫很醒目——“錘子們，面包來了”，武漢話里，錘子相當于老鐵、哥們，極其親切。

前來編輯部幫忙的還有宛希儼的未婚妻黃慕蘭。

一天夜晚，宛希儼匆匆找到宛希先。他告訴希先一個好消息，上面正在籌備黃埔軍校武昌分校，目前那里正缺教員，問他是否愿意到那里求職。宛希先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

黃埔軍校武昌分校規模不亞于黃埔主校，第一次招收男女學生及入伍生6000余人。

黃埔軍校4個月的職員身份，讓宛希先產生參軍的念頭。一天早晨，經宛希儼引薦，宛希先來到國民革命軍第二方面軍總指揮部警衛團5連當兵，不久即升任班長。其時，他的團長是盧德銘。盧德銘是中共黨員。

其間，毛澤東從湖南考察農民運動回到了武昌。收獲頗豐的毛澤東沒有休息片刻，立即在國民黨湖北省黨部禮堂作農運報告。3月4日、5日的《漢口民國日報》首次連載這篇文章。

3月8日，婦女節，也是哥嫂大喜的日子。鬧洞房的時候，宛希先在哥哥的臥室看到了毛澤東《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翻開來，里面有宛希儼用墨筆畫下的圈圈點點。宛希先一陣竊喜。回到軍營，晚飯也顧不得吃，于燈火下迫不及待地展開《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這是他第一次讀到如此有高度有深度的文章。毛澤東的這篇雄文不但精確細致地展示和分析了中國的現狀，還指出了挽救中國于危亡的道路，這樣深刻，這樣直白，讓人震撼。

毛澤東，給危難中國點燃希望的人。宛希先暗暗在內心勾畫了一個英雄式的人物。國難當頭，許多人迫切希望有雄才大略的帶頭人出現。

二

部隊是8月1日深夜突然開拔的。這個靜得可怕的夜晚，宛希先突然被銳利的哨音驚醒，官兵呼啦啦翻身起床，動作過于猛烈，床板嘩嘩發出挪動和翹起的聲響，尤其刺耳。有人傳話說部隊有緊急任務。什么任務？這是軍事機密，不是他一個小小的文書所能知道的。他哪里知道，這個夜晚，他的團長盧德銘幾乎沒有合眼，這會兒他的眼皮還跳得厲害。來自兩地的電報讓盧德銘打起了十二分小心：一份電報是二十軍政治部發來的，讓他迅速率領部隊趕赴南昌，理由是南昌兵變已經發生；另一份電報來自第二方面軍，讓他迅速帶兵趕往九江。掂量了一番，盧德銘決定直奔南昌。

盧德銘讓宛希先和團參謀上岸打聽消息。回到部隊，宛希先水也來不及喝一口，把打聽到的一切告訴了盧德銘。

盧德銘臉色鐵青，久久沉默。“好危險的一步棋啊。”事后他自言自語。

盧德銘果斷下令，部隊繼續出發，前進目標——南昌。他們翻過幕阜山，徑直向江西武寧進發。

三

盧德銘走后，部隊被余灑度帶到修水整訓。修水地處九江市西部，修河上游，幕阜山與九嶺山山脈之間，這里依山傍水，物阜民豐，適合駐軍。恰在這時候，江西省委特派員趕到。省委指示：警衛團和蘇先俊帶來的湖南農民軍近千人合編為“江西省防軍第一師”，省委還指示余灑度為“江西省防軍第一師”師長，余賁民為副師長。

這真是久旱欣逢甘露的好事。宛希先是能干的。點亮油燈，他連夜制作軍隊花名冊和“江西省防軍第一師”報表。

一夜趕工。余灑度一看放大了的報表，正合心意，立即豎起大拇指，將宛希先好一頓夸贊。余賁民也連連叫好。

江西省政府收到“江西省防軍第一師”建制呈報表，沒有絲毫怠慢，省政府主席朱培德是一個辦事利索的人，當即派了一個名叫徐景祥的官員前來驗收。宛希先責無旁貸挑起了接待的擔子。徐景祥是湖北人，老家與宛希先故鄉黃梅不遠。人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是此，二人不由地親近了幾分。基本是一個圓滿的收場。將客人送到旅館，余灑度又給了宛希先一個大拇指。

徐景祥帶領宛希先一行去南昌省政府領取軍費和給養。因為徐的周旋，一些需要大費周章的事情全然化解。

朱培德在省政府呵呵笑著接見了宛希先一行。第一眼，宛希先覺得朱培德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他坐在宛希先對面的椅子上，微微笑著，臉上既有憐憫下屬的慈祥，也有閱盡人間滄桑的淡然。宛希先對朱培德的出身性格秉性為人，早就做過溫習，他是有備而來。

朱培德讓下屬安排宛希先等人用飯，他在呈報表上簽字留印，囑咐財務部門火速為基層部隊辦理，基層官兵不容易。

喜出望外。宛希先以為最好的結果是，上呈的軍餉打個折，8000人的軍餉能夠到手一半，也是大發其財。宛希先大喜過望，心不由自主地一陣狂跳。

四

按照約定，9月2日，前委書記毛澤東在安源召開了秋收暴動軍事會議。會后，軍隊悄悄在布置，在行動；地方也悄悄在籌備，在協助。一場大風暴正在醞釀。

幾天后，也就是9月9日，湘贛邊秋收暴動正式爆發。工農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第一團、第四團奉命進攻平江縣城，切斷長沙至岳陽鐵路，配合其他兄弟部隊圍攻長沙。行動開始前，對第四團，宛希先有一種說不出的憂慮。這個團是圍攻修水時俘虜過來的，全團800余人，均為軍閥邱國軒部下。由于部隊對邱國軒不摸底，他的為人，他的過往，均沒有底數。這些人接收過來，沒有經過改造，更沒有拆分，就讓他集體進入序列，一旦出事，地動山搖，實在不好交代。因為是余灑度拍板收編的，礙于面子，宛希先也不好多話。

接到命令，宛希先和他所在的第一團迅速行動。

宛希先和戰士們沿著巷道悄然摸索前進。一個哨兵站在拐角處，聽到動靜，正要吼喝來者何人，立即被掩口放倒。前來接應的敵軍班長正要舉槍，宛希先一個點射將其撂倒。戰士們發出低沉的吼叫，殺進龍門廠。守敵眼看氣數將盡，無力回天，全部繳槍投降。

瀏陽上坪。毛澤東的同學、瀏陽上坪鄉農協委員長陳錫虞家。毛澤東背著手，在屋里踱步，顯然他在思考秋收起義的成敗與得失。一會兒，他在桌上鋪開的宣紙上寫下《西江月·秋收起義》：“軍叫工農革命，旗號鐮刀斧頭。匡廬一帶不停留，要向瀟湘直進。 地主重重壓迫，農民個個同仇。秋收時節暮云愁，霹靂一聲暴動。”

由此可以看出，前委書記對此次起義暴動還是很看重的，對所取得的勝利還是肯定的。

宛希先在這里見到了他仰望已久的前委書記毛澤東。兩雙手握在一起。似曾相識，第一次見面，仿佛電光石火的相逢，竟然迸發燦爛的光芒。這個人在哪里見過？如此熟悉而親切。宛希先腦子中劃過一道亮光，一種特別的熟悉感，一種不一般的念頭。這樣一想，宛希先的目光在毛澤東的臉上駐留了好久。高山仰止，宛希先握著毛澤東的手，說不出的激動，他有些語無倫次。宛希先覺得這個人非等閑之輩，他如此英氣俊朗，一雙眼睛有別樣的光芒。思想深邃，窮盡歷史，有飽讀之人的睿智，這是深入交談后的印象。“希先吶，你好年輕喲。”“毛書記，你也好年輕。”宛希先說。在心中，他曾無數次畫過這個人的輪廓，這個人該過了知天命之年，不然哪會如此老到，對中國現狀觀摩得入木三分、直達筋骨。這是宛希先閱讀《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留下的印象。真是沒有料到，眼前的毛澤東不過30歲出頭，雄才大略，眼界高遠，絕對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英才棟梁。

“希先吶，不要拘謹嘛，坐下吧，請坐下談，站客難當啊。”毛澤東笑著招呼大家坐下。

說不清為什么，此刻的宛希先像一個孩子，急切地想向娘親數說，數說這一段日子的艱難，這一段經歷的委屈，這一段扎心的酸甜苦辣。

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宛希先向前委書記毛澤東匯報了近日的戰斗經歷，尤其是第四團團長邱國軒帶來的慘重損失。他講著講著，有些激動，喉嚨開始打戰，眼睛有些潮濕。

“不要急，慢慢講。”毛澤東招了招手，示意宛希先講下去。“我也在等待你們啊。”毛澤東補充了一句。

吃罷飯，稍作休息，毛澤東讓宛希先趕緊回去告訴余灑度和盧德銘，迅速將部隊帶到文家市，這是前委的決定。

宛希先點頭答應。

臨走，毛澤東喊住宛希先，吩咐廚房給他帶上幾個紅薯，還有一竹筒路上飲用的涼開水。宛希先連聲道謝。毛澤東揮揮手說：“希先吶，我們都是年輕人，就不講這么多客套，直來直去吧，都是自己人吶。”

前委書記毛澤東站在屋檐下，親切地送他。他的粗布衣裳與周圍人沒有兩樣，一個膝蓋上還打著大大的補丁，一層層、一圈圈的針腳就像列陣的螞蟻，看得如此清晰。說不清為什么，宛希先在心里又把距離拉近了一層。什么是人格魅力，這就是，既親密無間又沒有任何特殊，卻在無形中影響萬萬千千的人，向他靠近，向他看齊，聽從他的召喚。在革命的艱難時刻，人民的隊伍多么需要更多毛澤東這樣的人。

走出很遠，毛澤東還在門前揮手目送，他的高大的身軀透著暖意。

遠山重疊，近嶺逶迤。

月亮出來了，好一彎明月，亮晃晃的，亮晃晃的，掛在穹廬。山川原野一派明凈。

行走在山道上，宛希先的心情格外愉悅。

這次見面，宛希先更加堅定了革命的信念。毛澤東，還有家兄宛希儼，還有同鄉李子芬、鄧雅聲，還有隊伍里的盧德銘，都是他心中的旗幟，也是標桿。他們樸實無華，但是他們自帶光澤，他們充滿力量。與這樣的人在一起，心中有了期盼，腳步更加沉穩有力。尤其是見到了毛澤東，并且今后還會和毛澤東在一個部隊戰斗和生活，宛希先就越發興奮。

走了半夜的路程，處于高度興奮狀態的宛希先萌發了唱歌的欲望。見到了一處山塆，宛希先提議原地休息一會兒。他解下腰間的竹筒和布袋，讓戰士們喝一口前委毛書記囑帶的水，吃幾片毛書記讓帶的紅薯片。趁戰士們喝水吃薯片的空檔，他小聲唱起黃梅小調《鬧五更》。這首情歌唱的是懷春女子的細膩心思，歌詞張揚，富有挑逗的意味：

一呀更子里哎，正好去貪眠，一更那個蚊蟲，鬧呀么一更天。

蚊蟲子那廂叫哎，奴在這廂眠，叫得那個小妹妹，傷心、痛心。

小妹奴的干哥哥哎，越叫越傷心，娘把女兒問那。

什么東西叫沉沉，哎呀，女兒回娘話哎，媽媽娘你聽清。

一更那個蚊蟲，嗡嗡嗡，嗡嗡嗡，鬧呀么一更天。

二呀更子里哎，正好去貪眠，二更那個蛤蟆，鬧呀么二更天。

蛤蟆那廂叫哎，奴在這廂眠，叫得那個小妹妹，傷心、痛心。

小妹奴的干哥哥哎，越叫越傷心，娘把女兒問那。

什么東西叫沉沉，女兒回娘話哎，媽媽娘你聽清。

二更那個蛤蟆，呱呱呱，呱呱呱，鬧呀么二更天。

三呀更子里哎，正好去貪眠，三更那個蟋蟀子，鬧呀么三更天。

蟋蟀子那廂叫哎，奴在這廂眠，叫得那個小妹妹，傷心、痛心。

小妹奴的干哥哥哎，越叫越傷心，娘把女兒問那。

什么東西叫沉沉，女兒回娘話哎，媽媽娘你聽清。

……

“唱得好，唱得好。”有戰士輕輕鼓掌。

“什么東西叫沉沉呀？”一個戰士故意假裝不懂，問道。

宛希先笑而不答。

“宛秘書，你有相好的嗎？”

“沒有啊。”宛希先回答，“不過會有的，都會有的，大家都會有。”

“哈哈哈。”大家笑起來。

沉默。此刻宛希先的思緒卻沒有停下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的心上倏忽浮出這一句。這是《詩經·關雎》里的話語。靈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氤，《詩經·關雎》這部中國最早的詩歌大成，好像或多或少帶有黃梅的影子。此刻，一個嬌俏的女子走到眼前，哦，是葉子嗎，溫柔文靜的葉子，家園的一切可安好？

夜更加靜寂。露水更重。

月華遍地。今夜，這幾個走在革命道路上的年輕人，該夢到自己鐘情的女子的樣子，在家鄉，那個彎彎的村莊，那個有狗吠有雞鳴的村莊，小女子正在村頭絞著發梢凝望。哦，心上人，我的心上人，歸期有多遠，歸期有多近。

五

經過一天的跋涉，盧德銘的部隊于9月19日中午到達文家市。雖說編制上是一個團，但是，由于遭受損失，實際人數僅600余。到達文家市后，一團和三團合在一起，才千余人。

毛澤東接見了盧德銘、余灑度。對他們的到來，前委書記的表現親切熱情。飯桌上，毛澤東為他們準備了一只老母雞和粉條，還有泥鰍煮豆腐，讓人眼前一亮的是還有本地紅薯酒。這種酒入口綿軟，但是后勁足，淡淡的薯香味飄在酒席間，讓人感到愉悅。端起酒杯，毛澤東為大家接風。席間，他的濃重的湖南話透著幾分親切：“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舉起酒杯今后我們就是一家人啰。搞革命，前委還要仰仗你們嘞。”毛澤東說完，仰起脖子，杯中酒一干二凈。喝罷，他把空酒杯倒過來，展示給大家。余灑度有點扭捏，但還是勉強喝完了。盧德銘爽快，一干而盡。作為團部秘書，宛希先也受到邀請。毛澤東對宛希先印象深刻，示意他吃菜，不要客氣。

當天夜晚，文家市下了綿綿細雨。

好雨知時節。好雨蘊生機。

就在這個普通的夜晚，就在湘贛邊界的一個尋常小鎮，就在文家市一個普通的名叫里仁學校的一間寬大教室里，有人點亮了燈火。燈火輝映。這間百年建筑更加顯示出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蘊。前委書記毛澤東主持召開了具有特殊意義的會議。會議決定放棄原定的進攻瀏陽再打長沙的計劃，部隊改向湘南進發。

生死存亡之際，一個會議給中華民族帶來了生機和希望。

里仁學校。這是一個輝煌的起點。

作為團部秘書，宛希先參加會議并且記錄了會議內容。他什么都沒有想，他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想別的，他的注意力全在筆上。沙沙沙，沙沙沙，那是他的筆在記錄、在傾聽、在見證這個偉大的歷史時刻。千真萬確。偉大的歷史時刻，因為革命的道路，因為與毛澤東的相聚，他的筆顯得如此珍貴。沙沙沙，沙沙沙，仿佛春雨淅淅瀝瀝，溫和輕柔，卻又筆力千鈞。這一夜，希先睡得格外踏實、香甜。夜里，淅淅瀝瀝的雨聲大了起來。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空氣變得濕潤、清新。

……

（本文為《宛希先傳》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