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杭州越劇傳習院的現代戲《第一縷陽光》在杭州劇院首演。該劇表現了江南農村不斷向前發展的新生活，塑造了個性鮮明的、有典型性的人物形象，帶給我們許多新的思想啟示。在戲的開頭，我們就看到了這樣的場景：線上線下結合的民主懇談會上，人們爭先發言，討論村子發展面臨的問題，人民民主在推動著農村事業的健康發展。但是生活總是在不斷克服各種矛盾的斗爭中前進的，回到20年前，這里曾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沖突，隨著劇情的展開，沖突越來越激烈。

浙江溫嶺濱海村是一個先進村，錦旗、獎狀掛滿了墻。但是生產要發展，為解決該村海產品養殖過剩問題，要招商引資建水產保鮮廠，就需要拆遷一些房子，這便引發了集體與個人利益的矛盾。其中劉克纏的石頭房——一座有多年歷史、有一定文物價值的房子，要不要拆遷就成為其中突出的問題。

該劇的戲劇矛盾主要在三位老同學之間展開。趙大海是村委會主任，手中掌握著權力；劉克纏雖然是普通村民，但石頭房是他的，所以成為牽制趙大海的力量；許云嵐是投資的企業家，投不投資當然很關鍵，但她被趙大海、劉克纏兩方所左右，同時作為女同學的特殊身份也能令她起到扭轉雙方情緒的作用。故事主要表現了兩個男子漢之間的博弈。

應該說，趙大海的性格中有許多優點。他有不斷進取、追求“濱海速度”的精神，他敢作敢為，而且真心要為群眾辦好事、辦大事。但隨著故事的推進我們也看到，他自身的缺點和問題在不斷暴露：只能進不能退、獨斷專行，正如劉克纏批評的，他“不尊重老支書，不尊重村委，更不要說尊重群眾”，他養成了自己的一套邏輯：程序是死的，人是活的。“面對著創優爭先、你追我趕，豈能夠按部就班細商量？”趙大海認為，為了工作，民主程序可以棄之不顧。這樣自然就會把好事辦壞，從而失去了群眾。村里的群眾和村委們對此已有意見，但礙于趙大海的強勢，大家不敢說或不愿說出來。

劉克纏并不是有很高覺悟的人，他自嘲說自己是一個“不是東西的東西”，他在拆遷、簽協議的問題上與趙大海作對，影響了村里招商引資工作的進展，其動機，有爭強好勝和對個人利益的考量，但從他這一特殊角度卻能尖銳地看到并指出趙大海存在的問題。如此，他在客觀上不僅幫助了趙大海，而且起到了推進該村基層民主化進程的作用。

看該戲的前半部，覺得作品對社會矛盾敢于表現，且把矛盾表現得很激烈，甚至推土機都轟隆隆地開上了舞臺，場面極為緊張。但隨著劉克纏對趙大海的尖銳批評，我們感到作品還有更為深刻的思想內涵，劇作家在其中提出了一個十分值得深思的問題。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基層民主是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重要體現”，要“積極發展基層民主”。只有真正發揚基層民主，才能使我們黨永遠與人民群眾保持血肉聯系。但我們有些基層干部還沒有真正認識到充分發揚民主的極端重要性。

這部作品還使我想起了上世紀90年代的川劇《山杠爺》。該劇中，擔任村支書的山杠爺真心為群眾服務并得到了群眾的擁護和信任，但他的學習不夠，跟不上時代，甚至還觸犯了法律，造成了個人以及集體的悲劇。山杠爺的形象具有那個時期的特點，有一定的典型意義；而趙大海作為新時代里的人，他的形象也具有一定的典型意義。從中也可以看到，劇作家鄭朝陽有可貴的憂患意識。在時代的發展中，總是會不斷出現新的問題。我們看一部現代戲，不但希望看到一個新的故事，而且希望能得到新的思想啟示。鄭朝陽看到了值得重視的問題，并且通過生動的故事真實地表現出來，這是很值得稱贊的。

劇中矛盾發展至高潮，趙大海的村委會主任職務被罷免。但最后一場，老同學之間的矛盾在他們年輕時經常聚會的地方“樓臺會”得到解決。趙大海畢竟是有一定生活閱歷、有一定思想覺悟的干部，在受到挫折和教訓后能夠自省。劉克纏雖然尖銳地批評趙大海，但仍懷有同學之情，在趙大海認錯后，他也能檢討自己的錯誤，并表示要把準備給兒子買房的錢作為投資入股。在征求群眾意見的過程中，他們還解決了建廠修路的矛盾。趙大海表示，“官可以不當，事情不能不做”，村里的群眾也沒有忘記趙大海做過的好事，寬厚地對他進行挽留。老支書提議，請他做民主懇談的監督員。這個結局是真實的，也給人以溫暖。我們相信，經過這一番“斗爭”，人們都會進步，村里的民主進程會更快地發展，人們之間的關系會更和諧。風雨過后陽光會更燦爛。

該劇值得稱贊的不僅是作品的思想內容，其舞臺整體呈現也可圈可點。“80后”導演楊小青充滿青春活力，演出吸收了很多音樂劇的表現手段，而且風格和諧統一，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和時代感。主要演員的表現與群眾活動的排場安排得當，使我們看到了一幅動感十足的現代農村風俗畫。扮演趙大海的徐銘和扮演劉克纏的孫旻婕、扮演老書記的朱健健都是女演員。在古裝戲中，女小生具有特殊的韻味，但演現代戲，女演男卻是很大的挑戰。徐銘和孫旻婕、朱健健等都演出了男子漢的氣質和不同的性格，這在現代戲中是很難能可貴的。此外，扮演許云嵐的周妤俊也演出了企業家的風度，群眾演員也勃勃有生氣，整臺演出給人留下了美好印象，顯示出杭州越劇傳習院的整體實力和良好院風。

今年以來，我看了浙江好幾臺優秀的現代戲，可以看出浙江的戲劇創作正呈現旺盛的勢頭。此次《第一縷陽光》又給我們帶來了新的驚喜。相信這一縷“陽光”經過不斷加工提高，一定能更加明媚、更加耀眼。

（作者系中國藝術研究院戲曲研究所原所長、戲劇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