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不可揣測的正直和美好，出自我們堅強的地理

——聶魯達

在大地青藍色衣襟上

從一滴水的晶瑩中還原

寥廓江天

請允許我，攤開手掌

祝福上面最長的生命線

縱橫交錯，肌筋相連

甚至看到最高的桅桿倒影在大海

但我不能給你壯麗，也不能給你

財富和浩蕩的春天

我只能給你細小的浪花

給你一塊明朗的內心，還有

無數和心一樣的石頭

在魚兒跳躍的平闊處

默讀一首頌辭

臨摹最為拙樸的書帖

那些文字的根部

沾滿溫熱的泥土和呼吸

太陽像一面鏡子

照亮峭壁上的灌木和纖夫

江風打開的空間居住黎明和黃昏

豢養的昆蟲和草木，一點一點

向柔軟掘進，向陽光掘進

掩映在帆影深處的人

披星戴月，風塵仆仆

把江水洇在懷里

我和草木一般，在月亮下的篁竹一側

在每一寸嘯吟中默默滋長

流星來回很多次了

有些就駐足長空

幽深的江面一覽無余

只有此時，我才學會想象

三峽大壩像一把銀色的梳子

溫情梳理江上的詩句

上游深不可測

下游飛珠濺玉

停棲在銀杏枝頭上那句

和巫山一起云雨，一道帶風

在星垂平野闊的冥冥細雨中

潛入半輪秋月的平湖

二

是所有河流的黃金

是所有水的靈魂

是所有時間的口糧

是所有秋天的豐沛

是所有種子的息壤

是所有深情的澄澈

是所有詩歌的卷首

是所有美好的源頭

對于浪花和歡鬧的溪流

江水優雅，用十五行家書激活旅程

落木千山，石斛花開，清風十萬

細浪騰過的峽谷

盤旋的鷹隼和雨燕

幸福地墜入山河

那些潛伏在大唐笙歌的格律

搖曳在宋詞闌珊的窗口

合著元曲，在明清山水卷軸中盛開

獨有逶迤的江水，以飛天的姿態

生動一張宣紙的表情

即便霜降背后的薄情小雪

總能覆蓋八千里路云月

和三千里江山

白，潔白，一望無際的白

接著層林盡染

長江啊，圖畫中洇透的小令

低眉信手，景象萬千

梅柳渡江的岸坻

云霞出海， 一滴水滋潤春秋

長江和秋天浩浩蕩蕩

草群鷗散，風動客情

江碧鳥白，山青花燃

闊博的社稷狀若金池

如練的江河

優雅念白紅勝火的靈魂

與黃河不同，江清月近人

一次次吐露金玉良言

煙淡云水的身姿沉迷世間

舢板擦肩而過

烏蓬自由自在

濯凈的衣衫煥然一新

一排浪花推送一排浪花

向希望的故里搬運光霞

散開的花海勾畫想象

光線打在波浪上

像銀子燃燒

點點滴滴，火樣耀眼

三

日斜灘上，孤帆遠影

長江找到了最自由的方式

春江花月的潮水，鼓漾

意象薈萃的詩經，寧靜

一朵秋日的金葵花

與一個時代相融

白云描摹的絢麗

婆娑著動靜相宜的文字

參差夜晚江上的漁光

狂草勾勒江河的人

飲長沙水，食武昌魚

然后，閑庭信步

欒樹的喇叭呼呼啦啦

逐浪高的心潮

爭相打卡江灘

一座紀念碑的高度

是時代精神的大纛

萬頃江田如同夢境

豐富了180萬平方公里的春秋

這是吉祥和蒲公英的樂園

是英雄和纖草的共居地

借助柔韌的力

積沙成塔，風雨興焉

一寸一寸的光明加持子嗣

黃鶴振羽的樓頂

五千畝光華涵泳

陽光淋漓，江山瑰麗

岳家嘴的吶喊成為汪洋

命運的濤聲在流深中回響

短章，長句，平仄雕刻芳華

提取，每一泓秋江的暖芒

暮靄一樣柔軟

水印一首如夢令的佳句

四

大江東去

比風更有力量

絲綢樣的波紋繃緊天空

珞珈山上的鳥鳴順水推舟

回音在無邊際的江城

長江是有背景的

折疊后的輝煌壯闊溫婉

在風清日麗的歷史檔口

千古風流人物，羽扇綸巾

對前世的滄桑精確記憶

來不及修補的段落

朱鹮銜草織結

藍盈盈的滿天星

一朵一朵在浮梁安家

更多的秘密，是春天的彩信

一枝探進水面的修竹

彈奏漣漪，青澀修飾

搖曳的江水，是所有露珠的親戚

混合世界語言的長江

沉靜介紹江城

長春觀的秋天繁茂無極

江漢關的大鐘抖漏資訊

小小的波瀾晃蕩蕭逸

落地生根的鄉音回響街衢

江河湖海，黃鶴晴川，山皋流嵐

楚辭在歷史里穿越

倘若高山流水為漢陽壁畫

乘鶴的仙人必定撫琴

江山知音，大地悅人。

【王法艇，獲第八屆冰心散文獎、第二屆方志敏文學獎詩、首屆中國昭明文學大獎、第三屆杜牧詩歌獎、第六屆寶石文學獎、紀念抗戰勝利七十周年全國一等獎等獎項。作品在《新華文摘》《人民文學》《詩刊》《當代》《中國作家》《解放軍文藝》《北京文學》《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經濟日報》《解放軍報》等報章刊發。著有《芝麻開花的隱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