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麻萊

羊群，把江河和皮筏分開

云彩，把石頭和六字真言分開

新居點，把夜晚和睡眠隔開

青草，把牛嘴和大地分開

電爐，把酥油茶和古老味覺分開

摩托車，把帳篷和藏獒分開

曲麻萊，把楚瑪爾河與通天河分開

貢薩寺，把游魚和餐桌分開

我，用一把牦牛糞燒出一道堤壩

把陌生和溫度分開

剛察

大地合上冰涼的睫毛

八月，夢見魚騎著馬而來

在這里路過或出入

都是記憶的門牌

有些云流浪至此，跌落在地

被青草染成沒有終點的車票

有些風路過這里，把站臺

敲成青海湖內的一道鐘聲

那個提著星星趕路的青年

在這里鍛磨一柄寫作之刀

封面，就是一座春天的花園

一個背影，春暖草原

一杯讓格爾木沸騰不息的酒

一滴酒，從瓶中脫身

一個下午從玻璃中被釋放

像雪蓮釋放笑容

像春天釋放泉水

風洗凈杯具

歡迎綠皮火車運來的人

一口酒穿過青藏的咽喉

一團火焰的翻滾，和海拔無關

深夜，一群牦牛醉醺醺穿過大街

像露珠在黑暗中不停彎腰

酒杯從異鄉來的人手中滑落

中彈的鳥兒跌在地上

大柴旦沉默如神

大海的童年被凍結后抬升到蒼穹的下顎

鯨和鹽來不及裝扮出門前的心情

把億年時光濃縮成一個夢的距離

恐龍穿過七葉草古老而細弱的帆影

一場風，把大地雕成堅硬的童話

一處雅丹，是一群土艦在干海上停棲待命

大柴旦，用沉默來迎迓凝視著的神位

看見有人走丟，有人揣刀上路

它像神，保持不語。

玉樹，玉樹

把你絳紅色的剪影

印在一卷經匣的封面

把你陽光的臉請進屋內

把你古老的腳印送到渡口

把你的鹽場變成遺產

把你的賽馬會改造成節日

把你的口音燒成木炭

把你的蟲草煨進桑煙

把你的少女遠嫁他鄉

把你的孩子征兵入伍

把你的蘑菇種在樹冠

把你的記憶變成綠蔭

把你的名字寫進我的履歷

把我的面孔鑲嵌在你的舌尖

玉樹少女

牧帳，是云變成的蘑菇

卓瑪的香，奪門而出

黑色藏獒和白霧賽跑

青稞，是棋盤上的裁判

深夜時分，卓瑪在想：

來年迎親的少年模樣

策馬而過的唐兀特少年

無法揭掉風雪的封條

他想撥起蘑菇，含在嘴邊

像把少女的害羞，塞進牙縫

他捧著發黃的經書

把玉樹認作故鄉

秋日之城

唐卡像鐘表，準時轉動在曬佛節上

走過一座城的名號：壇！

海螺在金頂上喚醒春天

落葉攔住過路人的疲倦

白云把收集的樹蔭還給大街

銀行柜臺前，排隊有序

鷹叼著動詞在云端飛翔

形容詞在主播口里發光

名詞，是山河與莊稼的化身

理想之城，借居在詩歌里

如苔蘚布滿森林般綴滿地圖

卸載的火車頭，生銹于時光

治多

一轉身，雪花將我送到千里之外

這是一首詩的盡頭

親近，是一場雪埋的奢望

一張紙的天空下，長滿泡沫

從今天起，我保存你的模樣

牧草，是天堂的胡須

江河，穿過時光針眼

流泄出白銀的囈語

雜多

風替我校對雜多的詞典

蟲草把大地變成集市

瀾滄江，這趕集的少年

在云端里孤獨地唱著成長之歌

像一縷炊煙，飄過空村

像青藏，橫在來世與我之間

雪峰，在這里噙住了河的舌尖

青藏的座椅上

安放著我路過時的失眠

和酥油茶喝完后的空空蕩蕩

在河邊，我從一匹狼的眼中

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前往雜多，是選擇危險與陌生

逗留雜多，用勇氣稱量氧氣

離開雜多，是背著一地荒涼告別

連接雜多的每條路

都是《青海之書》的插頁

【作者：唐榮堯，詩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用水塵、唐兀特等筆名，在《詩刊》《中國校園文學》《星星詩刊》《詩潮》《綠風》《詩歌月刊》《草堂》《飛天》《西部》《青海湖》等文學刊物發表詩歌作品數百首，出版詩集《騰格里之南的幻像》《長云與高車》。獲首屆汨羅江國際詩歌獎、當代徐霞客詩歌散文獎、賀蘭山文藝獎（詩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