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用文字筑造精神防線
抗戰烽火燃遍中國之時,以詩歌吟詠土地與人民的詩人艾青,沒有埋頭于書案。他毅然投身抗日洪流中,以滾燙的詩句記錄苦難、吶喊抗爭,成為烽火歲月中用文字筑造精神防線的文藝巨匠。
1937年7月,盧溝橋事變爆發,全面抗戰拉開序幕。值此危難之際,文藝家胡風開始籌備抗戰文藝刊物《七月》,向艾青發出邀約,盼他赴武漢共襄救亡大業。此刻的中國山河破碎:自“九一八”事變后,東北早已淪陷于日寇鐵蹄之下;“七七”事變以來,華北告急,淞滬會戰、南京會戰接連失利,江南大地慘遭蹂躪,艾青的故鄉金華亦未能幸免。秉持抗敵御侮的赤誠,他應胡風之邀,攜妻帶女遠赴武漢,投身《七月》的編輯工作。一路所見,盡是逃難的民眾、流落的傷兵與破碎的山河。
10月,艾青輾轉抵達武漢,寄宿于武昌藝術專科學校傳達室。當時,武漢會聚了大批流亡文人、藝術家與愛國學生。艾青每日忙于審閱全國投來的抗戰稿件,修改青年詩人的作品,組織小規模詩歌朗誦會,用激昂文字喚醒民眾的愛國熱情。
12月13日,南京淪陷,日軍在城內制造了慘絕人寰的大屠殺。消息傳至武漢時,艾青正在傳達室整理稿件,聞訊悲憤難眠。那幾日武漢氣溫驟降,寒潮裹挾陰云籠罩全城,12月28日寒夜,他裹緊棉衣,在冰冷的小屋里寫下:“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鎖著中國呀……”
這首寫于1937年歲末的《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是詩人傾注全部真情、吟唱民族危亡與人民苦難的泣血之作。詩行之間,他仿佛赤足踏入風雪,與趕車的農人、流離的婦人、年邁的母親一同跋涉在泥濘的國土上。江南稻浪、北方麥田、世代耕作的農民、被戰火撕裂的家園,皆在字里行間鮮活呈現。1938年1月,詩作在《七月》發表后激起強烈回響,成為凝聚民眾抗爭意志的精神紐帶。
在武漢期間,艾青全力投身抗戰文藝事業。1938年初,他協助胡風籌備“抗敵木刻畫展覽會”,征集到江豐、力群等畫家的作品超三百幅。展覽期間,他撰寫《略論中國的木刻》一文,在肯定木刻戰斗傳統的同時,亦指出其在繪畫基礎與創作個性上的不足,體現出清醒的藝術眼光。此外,他積極參與“七月”詩派的各項交流活動,出席文藝座談會,與同人共商抗戰文藝發展之路。
1938年1月底,經推薦,艾青夫婦與田間、聶紺弩、蕭軍等人北上山西臨汾,任教于山西民族革命大學文藝系,講授抗戰文藝與詩歌創作。他深入北方農村與抗戰前線,與士兵、農民廣泛接觸,這段經歷催生了《風陵渡》《手推車》《北方》等名篇。他常為戰士朗誦詩歌,用嘶啞卻堅定的聲音傳遞抗戰信念。后因戰事趨緊,他們轉赴西安,組建“抗日藝術隊”,繼續以文藝呼號抗敵。
3月,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在漢口成立。彼時艾青夫婦正從西安返回武漢,途中聞訊,他雖未及親至,仍委托武漢文化界同人代為聯署《發起旨趣》,共同呼吁“大家來豎起這面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的大旗”。5月,得知周作人附逆投敵,艾青憤而寫下《懺悔吧,周作人》一詩,痛斥其背叛民族的行徑,盡顯文人的錚錚風骨。
武漢雖是抗戰文藝中心,艾青的詩歌廣受贊譽,但他并無固定工作,一家生計多依賴友人接濟與零星稿費,日子清苦。7月下旬,他辭別胡風,前往湖南衡山任教。
戰事愈發不利,武漢失守,長沙大火,衡山岌岌可危。艾青只得再度攜妻南遷,于1938年11月中旬抵達桂林。在這座后方山城,他心底深埋的家國情懷,凝成了那句永恒的詩問:“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我愛這土地》發表于同年12月桂林出版的《十日文萃》,與《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一脈相承,皆是以生命書寫的愛國宣言。
抗戰初期,艾青的足跡已遍及浙、鄂、晉、陜、湘、桂等省份,這期間他不僅創作了《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向太陽》《我愛這土地》等十多首抗戰詩歌,還親身參與各類救亡工作,在武漢組織詩歌朗誦會,在山西前線為學生授課,在桂林主編抗戰文藝刊物《廣西日報》文藝副刊《南方》等,培養了一批青年抗戰詩人。他的詩作扎根現實,記錄難民流離之苦、士兵犧牲之烈、國家苦難之重與人民抗爭之志,既鼓舞前線士氣,也喚醒后方民心,更激勵著海外華僑支援救國。這些詩篇被廣泛傳誦,如不滅的號角,凝聚起一個民族不屈的精神力量。
在抗戰的洪流中,艾青從一個“吹蘆笛的詩人”,成長為奔赴光明、吹響號角的戰士。他一生踐行了“為時代而歌”的信念,詩作跨越戰火,融入民族集體記憶;而他扎根土地、捍衛正義的品格,亦成為后代文藝工作者心中不熄的燈火。
(作者:黃格,系北京電影學院人文與社會科學教學部博士研究生)


